一罩難求
“今年過節不收禮，收禮只收N95。”
萬萬沒想到，口罩這種平淡無奇的日用品，也有上熱搜、攻占朋友圈話題榜的一天。
1月20日，官方消息中了解，2019-nCov確診病例已出武漢。據央視報道：截至20日20時，我國境內累計確診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病例218例（武漢198例，北京5例，廣東14例，上海1例）；浙江省衛健委通報了“浙江積極防控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確認了浙江發現5例發熱等呼吸道癥狀患者；疑似病例7例（四川省2例、云南省1例、上海市2例、廣西壯族自治區1例、山東省1例）；日本通報確診病例1例，泰國通報確診病例2例，韓國通報確診病例1例。
通報所帶來恐懼，遠比通報本身的內容蔓延得更快。微博、朋友圈掀起了一波“口罩”的熱度，有網友在微信朋友圈反饋，藥房、機場口罩數量購買量大增，甚至出現“一罩難求”的情況。
1月20日中午，盒飯財經連跑了北京北苑地區的普安藥房、特康特大藥房、天保堂平價大藥房、濟民康泰大藥房、福瑞堂藥房、金象大藥房等7家藥房，并采訪了位于杭州濱江區和武漢地區的居民，試著了解2019-nCov下的“口罩江湖”。
01
“補不到貨了，趕緊拿吧”
進入普安藥房，屋內兩個穿著大白褂、帶著口罩的藥劑師，正在聊著韓國發現一武漢肺炎確診病例的事件。看到我們后，兩人停止了閑聊，問我們需要些什么。
“口罩，想要那種能防病毒的口罩，最好是3M的N95，這里有么？”上一家藥房中，找到了醫用防護口罩以及3M最普通的防霧霾的口罩，但未見“網紅”3M 1860。
N95并不是型號，也不是特定的產品名稱，指的是符合“N95標準（國內稱KN95）”的口罩，就是只要符合N95標準，并且通過NIOSH審查的產品就可以稱為“N95型口罩”。而國內不少在售的進口口罩，也有采用其他標準的，如歐洲的FFP、澳大利亞新西蘭AS1716標準、日本MOL標準、韓國CS29標準等。
N95口罩的最大特點就是可以預防由患者體液或血液飛濺引起的飛沫傳染。飛沫的大小為直徑1至5微米。美國職業安全與健康管理局（OSHA）針對醫療機構規定，暴露在結核病菌下的醫務人員必須佩戴N95標準以上的口罩。
“3M N95的口罩都沒貨了，不過有另一種同等防護級別的口罩，在你背后，德國進口的。”藥劑師指著貨架告訴我。
我們拿起包裝，發現該口罩品牌名為DACH，德國進口，符合FFP2標準的口罩單只零售價35元；符合FFP3標準的口罩，單只售價，48元。全英文包裝上，貼著一張中文的貼紙，上邊寫著一些貼士，其中用紅色、大寫的字樣寫著“防霧霾、防尾氣、防病毒。”
說完后，轉身和邊上的同事說到：“今天一上午，十個人中有七八個是買口罩，有點嚇人啊，我們要不要也買一點，那個德國進口能防病毒的口罩，好像就貨架上那些了，沒有庫存了。”
也就是詢問口罩相關信息期間，來了兩撥人都直接沖著口罩區域來，柜臺邊上的一臺電腦10分鐘之內發出了數次美團送藥訂單的提示。
20日下午，微博熱搜榜單中，#韓國出現一武漢肺炎確診病例#、#北京強化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病例排查#、#浙江發現5例武漢來浙并有發熱等癥狀患者#、#武漢衛健委發布病毒性肺炎高發注意事項#、#醫用外科口罩#等10個相關話題，占據了榜單的五分之一。
截止發稿前，微博#醫用外科口罩#話題下，累計閱讀8842.9萬，討論8451。
其中，表達的主要有這幾類：詢問哪里能買到口罩的，曬口罩照片并詢問自己的口罩買的是否正確的，吐槽藥店、京東、美團都已賣斷貨的口罩，吐槽坐地起價的口罩，詢問哪些口罩龍頭股想買入的……
同樣，我們來到該藥房時，得到了類似的答案。
推開門，就聞到了一股消毒水的味道，40歲左右的藥劑師，正在拖地。看到來了顧客之后，他收拾了下，走過來詢問我要什么。當聽到我需要口罩時，熟練地指著收銀臺邊上的貨架：“防病毒的在這里，這是防護最高的KN95級別，阻隔率在95%以上。”
他還告訴我們，現在藥房中能達到KN95級別口罩，只剩下貨架上這些了，現在補貨也補不到了：“這批貨本來是留著春節為走親訪友或者小孩子流感季備的，今天上午突然來了好多人，都來買這類口罩。”
這批貨他們備了100多個，售價28元一個，相比一次性醫用外科口罩（15元一包，一包10個，也就是1.5元一個），價格高出許多，所以平時需求也不多。甚至昨天都還在擔心，這批貨可能賣不完。
說到這里，他有些驕傲地說到：“趕緊買吧，就貨架上這些了，補貨是補不到了。剛和醫藥公司打了電話，說是放假了，發不了貨了。大概要等工廠那邊的工人回來了，才能有貨。”
當我們詢問，這些口罩到底能不能防病毒，防病毒的和防霧霾的口罩有什么區別時，他有些遲疑：“這個，你可以看這是KN95級別的，最高的防護級別，霧霾這種事顆粒狀的能防止，但是這種最高級別的病毒也能防。快拿貨吧，待會就沒貨了。”
而這種解釋了也沒聽明白的情況，在我們走訪的7家藥房中算是專業的。在被同樣問到，這個口罩能防病毒么、和醫用外科口罩有什么區別、和3M的N95有一樣功效么，這是什么標準等級的口罩等問題時，基本都回答不上來。
比如，有一家告訴我們那個就可以防病毒，于是我們就拿起了掛在貨架上的口罩，手指除了能感受到劣質包裝的質感外，還有灰塵。只見包裝上印著“防霧霾”“PM2.5”等字樣，不見標準、生產許可編號、保質期等內容。
在聽到相關的提問后，像是第一次聽到N95標準、級別等概念：“反正這個買的最好，今天早上就賣了好多盒了，拿幾個走絕對沒錯。”
關于標準、關于霧霾和病毒，只字不提，從他們茫然的臉上能看出，并不是刻意隱瞞什么，應該是真的不知道。
問題沒回答上，但有一點他們說的沒錯——再不拿，確實要斷貨了。20日18：00，打開美團APP，相關送藥上門服務中，已顯示無貨。
一罩，已經難求。
02
“都是嚇的”
口罩，變成了恐懼的承載物。
2003年的“非典”，猶如夢境中發生事，已經遙遠的沒有真實感了。然而，這次2019-nCov的爆發，在牽扯到“非典”兩個字后，被時間掩蓋了的恐懼再次爆發。
93年出生的姚佚，在杭州濱江區上班，非典爆發的時候剛好10歲，還上著小學的他，記憶中只記得上學前要量體溫，體溫在37度左右就可以不用上學了：“不上學多好啊，天天盼著37度，就可以不用上學了。”
同類的事，在不同年齡段，感知完全不同。姚佚告訴盒飯財經，今天上午看到浙江有確診病例，中午就去周邊的三家藥房想買一些口罩：“看官方的消息說，這個病毒可能是通過飛沫和接觸傳播的，口罩能起到作用，所以想去給家里買一些。以為動作夠快了，沒想到連跑了3家藥房后，連最薄的那種普通口罩都買不到了。”
“你說值吧，其實接觸概率本身就低，感染概率就更低了，不值吧，中招了花費遠超買口罩花的錢。而且就算救活了、治好了，身體也不會再是原來的身體了。”對于口罩被哄搶的現象，程序員的姚佚總結到，“口罩本身有用，但不至于囤得這么夸張，都是被嚇的。”
確實，這一嚇，斷貨的不只是線下藥房。
20日下午，在淘寶搜索N95、防病毒口罩、3M等關鍵詞后發現，已有不少店家在明顯的位置標注“正常發貨”“順豐”等字樣。而20日上午11點左右搜索時，還未有明確的標記。
在京東搜索口罩關鍵詞，3M、霍尼韋爾等知名廠商KN95級別的口罩均已經缺貨。
而網上一直在找的“3M 1860 N95級醫護口罩”， 20個盒裝，正常售價545.6元。20日上午11點左右在京東查詢時，顯示“有貨”狀態。
但，其發貨時間一欄顯示的是一段比較含糊的話：由京東指定廠家或供應商提供發貨服務，京東提供配送服務。受春節影響1月18日至2月2日的商品發貨時效較長，預計2月4日前發貨，大件定制等特殊商品以店鋪咨詢為準。
一盒口罩20個，售價545.6元，平均一個口罩27.28元，發貨時間預計要春節后，但到了下午研究顯示為“無貨”狀態。
在淘寶查詢，3M的1860型號 N95口罩，頁面顯示該型號已斷貨。目前N95級別的口罩都已經無法指定型號，而1860型號已經成為口罩中的稀缺者。
線下7家門店都未找到3M 1860，而線上能找到的，也都不是原來545.6的售價了。從淘寶查詢結果來看，截止1月20日19：00，3M 1860一盒20只裝，有店鋪已經買到800-1200元不等。
因供需的不平衡，而被“炒”起來的，不止是3M 1860一個型號的口罩。通過慢慢買網站查詢到3M防塵口罩09501的歷史價格走勢， 2019年2月和5月經歷了兩次價格上漲后，總體比較平均起伏不大。
慢慢買網顯示，該口罩歷史最低價為2019年8月13日的49元，雙11價格為53元、618價格為59元，近30天內最低價為68元，而當前為235元。從記錄來看，2020年1月19日，售價還是79元。
也就是說，線上線下能買到正品的官方渠道都已斷貨，而剩下的非官方渠道都在哄炒抬價的，也是真假難辨。
與此同時，受2019-nCov病毒影響，資本市場上，醫藥股大漲，生物疫苗、抗生素等細分領域個股表現強勁，口罩的緊俏也帶動口罩概念股全線爆發。1月20日開盤，A股三大股指集體高開，盤面上，流感、超級真菌、病毒防治等板塊漲幅居前。
03
良莠不齊的口罩江湖
2019-nCov的這一“嚇”，嚇出的不僅僅是口罩脫銷與哄搶，也不僅僅是大眾、藥房工作人員對口罩知識一片空白。
電商平臺上，眾多打著能防病毒口罩，可能還是個“三無產品”。我們在淘寶上搜索“口罩 防病毒”關鍵詞后，除了不明真假的3M口罩外，還出現了部分國內品牌，如，一連出現多次的ohsunny旗艦店。
進入店鋪后我們發現，該店鋪的slogan為“防曬 更專業”，而產品類目基本可分為防曬衣、防曬帽、浮潛服。
查詢天貓上的企業資質顯示，這家名為“ohsunny旗艦店”的店鋪，實際運營方為無錫市九泰合商貿有限公司，注冊時間為2014年3月6日，法定代表人曹宸瑋。經營范圍為：日用百貨、服裝、服飾、鞋帽、皮革制品、玩具、洗滌用品、工藝品、電子產品、紡織品及原料、箱包、勞動防護用品的銷售（含網上銷售）。（依法須經批準的項目，經相關部門批準后方可開展經營活動）。
（來源企查查）
該結果，與企查查平臺顯示的內容一致，所屬行業為批發和零售業。從經營范圍來看，該企業并無醫用器械生產的資質。
于是盒飯財經詢問了客服人員，這款口罩是否防病毒，在藥監局是否能查到等問題。
回復中提煉下關鍵信息：1．這款口罩屬于抗病毒口罩；2.KP（KN？）95；3．一張全文為日文寫的“實驗報告書”。
（與該旗艦店客戶溝通截圖）
（實驗報告書，產品下類似資質證明的截圖）
在詢問是否能在藥監局查到后，客戶給了一張日文“實驗報告書”截圖，這樣滿是日文的報告書中，用中文大寫翻譯注明了關鍵信息——抗H3N2，面料透氣性佳、持久穿著無悶熱感。
可能客服的意思是，一份不知道哪里來的實驗報告書中寫的面料可以抗H3N2，等同于符合藥監局標準。
于是，在該產品的直播頁面，想繼續問清楚這一問題——這個寫著“抗病毒”的口罩，是否在藥監局有備案。
剛進入直播間，就聽到該主播在回答上一個人的問題，回答中聽到了幾個關鍵信息：流感爆發太恐怖了、春季回暖了就會好一些了、我們春節也正常發貨等等。
于是，在底下留言，繼續詢問這個口罩在藥監局有備案么？
主播在看到我們的問題后，解釋到，他們不是醫療相關的，這是防霧霾的口罩，并給出了一張實驗報告。實驗報告封面中寫著產品名為“霧霾口罩”，送檢單位為無錫市世紀風服飾有限公司。
企查查顯示，無錫市世紀風服飾有限公司為商標OHSUNNY的實際擁有者。
（來源，企查查）
也是無錫市九泰合商貿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曹宸瑋的關聯企業之一。
經營范圍為：針織品、服裝、服飾、皮具、鞋帽、縫紉制品的加工、制造、銷售（含網上銷）；工藝品、針紡織品及原輔材料的銷售（含網上銷售）；自有房屋租賃（不含融資租賃）；道路普通貨物運輸；自營和代理各類商品和技術的進出口業務，但國家限定公司經營或禁止進出口的商品和技術除外；勞動防護用品的生產、銷售（含網上銷售）。（依法須經批準的項目，經相關部門批準后方可開展經營活動）。
我們來總結下：一是這家公司并沒有經營醫療器械相關的資質，二是出具的所有報告中，更沒提到“抗病毒”的功效，三是藥監局并沒有查到任何相關備案信息。
我們再回到這個口罩的宣傳海報文案：防PM2.5、防流感病毒，立體防霾口罩，納米金屬離子有效隔離病毒。
根據《廣告法》第十七條規定：除醫療、藥品、醫療器械廣告外，禁止其他任何廣告涉及疾病治療功能，并不得使用醫療用語或者易使推銷的商品與藥品、醫療器械相混淆的用語。
顯然，防流感病毒、有效隔離病毒等字樣已經超出了該企業的經營范圍，更違反了《廣告法》的規定。
04
可怕的不是病毒
這場疫情中，最可怕的可能不是病毒。
我們來看兩張海報，左邊這張標注了“春節期間順豐發貨”字樣的，顯然是春節期間剛發布的；右邊這張則是在商品介紹中，發布的海報，文案也之間簡單——立體防霧霾口罩，納米金屬離子有效隔離。
（旗艦店官網截圖）
顯然，右邊這張海報并沒有涉及到“抗病毒”字樣，商品介紹中，這款口罩的“納米金屬有效隔離”也不是病毒。
何時增加了“隔離病毒”“防流感病毒”字樣的？為何要冒著這風險，硬生生將一款合格合法的防霧霾口罩刷上一層假金漆？
直播過程中，在我們詢問了是否有藥監局備案后，仍有不少買家去購買這款口罩。
（來源：盒飯財經 作者：姚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