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卡儂背叛 “窮門”
出品/零售公園
撰文/顧森柒
2025下半年,“窮門”一詞席卷互聯網。
拿近期兩檔熱門脫口秀綜藝來說,窮門已自成一派,講“陋室銘”的小四爺、高喊“窮門永存”的大國手、“落魄養雞王子”高寒……這些演員被網友并稱為“窮門”代言人。大國手直言不諱地指出,世界上大多數人都是窮人,因此她從不羨慕豪門,因為“豪門會沒落,只有‘窮門’會永存”。
有趣的是,今年連《脫友2》的冠軍都是“窮門祖師爺”何廣智,可以說是窮人他媽給窮人開門,窮到家了。
從忌諱談窮,到窮得坦蕩、窮得自豪,窮門已成為一種理直氣壯的生活宣言和消費態度,這背后,是這屆消費者正從“中產幻夢”中醒來,拒絕被消費主義割韭菜,轉而追求一種務實、清醒的生活價值。
這種思潮下,過去幾年背叛窮門的一眾品牌,也嘗到了苦果,加速遭到反噬。
拿曾經被消費者譽為“窮鬼天堂”的品牌——迪卡儂來說,近幾年,迪卡儂試圖撕掉身上的性價比標簽,以一系列漲價動作,加速甩開窮鬼,擁抱中產,進軍中高端市場,數據顯示,2022年迪卡儂的平均價格是128.81元,到了2024年,漲到了196.32元。
然而,逃離窮門的迪卡儂高不成低不就,最終淪落到考慮出售中國業務的境地。2024年迪卡儂全球財報顯示,其凈利潤同比下滑15.5%至7.87億歐元(約合65.93億人民幣);近日,據彭博社報道,迪卡儂在計劃出售中國子公司約30%的股權,初步估值區間約10-15億歐元(約合84億-126億人民幣)。
從“窮門天堂”到割肉離席,迪卡儂做錯了什么?
運動品牌中的“平民”
在大眾紛紛懷念“經濟上行期”的當下,對于許多中國消費者而言,迪卡儂不僅僅是一個品牌,更是一段時代記憶。自上世紀70年代創立以來,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迪卡儂的藍色門頭是無數運動愛好者的“啟蒙地”。
在很多運動品牌尚且高高在上的年代,迪卡儂以其獨特的藍色倉庫式賣場和“閉眼入”的平價策略,為大眾打開了一扇通往運動世界的大門,它的崛起基于對中國深刻市場的洞察,基于“性價比”宗旨,打造了堪稱教科書級別的全產業鏈運作模式。
迪卡儂從產品的研發、設計到物流倉儲,幾乎都是親力親為,掌控了所有環節,這種重資產模式看似笨重,卻為其帶來了極致的成本控制能力和定價權。
據報道,其設計師經常用成本倒推設計,在一個極低的目標售價內,進行材料選擇、工藝優化,最終完成產品設計。
這意味著,迪卡儂能夠以低價提供質量可靠的產品,一款20升的雙肩背包僅售49.9元,一件純棉T恤則僅售19.9元,這種“低價不低質”的口碑,成為了迪卡儂最堅固的護城河。
另外,務實的迪卡儂幾乎不打廣告。迪卡儂曾公開表示,其廣告費用只占營業額的1%,約50%的新顧客都是通過曾來店體驗的老顧客“口耳相傳”,才來到迪卡儂線下商場。
更重要的是,迪卡儂精準地踩中了中國運動市場大眾化的歷史進程。在2010年前后,隨著城市化發展和健康生活理念的普及,一場全民運動熱潮悄然興起,新興的城市家庭、年輕白領和學生群體產生了巨大的初級運動裝備需求。
他們需要的不是專業運動員的頂級配置,而是足夠簡單、可靠、且無需復雜決策的入門級產品。迪卡儂“運動超市”的定位完美地滿足了這一需求,從足球籃球到露營登山,從瑜伽健身到水上運動……迪卡儂提供了一站式解決方案,這讓其成為了無數人的“運動第一課”。
不止于此,迪卡儂開創了獨特的“體驗式”線下零售范式。幾千平米的超大賣場內,有攀巖墻、籃球場,讓迪卡儂不僅是購物場所,更是一個免費的線下運動場,這種強互動、重體驗的模式,讓迪卡儂成為了家庭休閑、娛樂的熱門目的地,極大地增強了用戶粘性。
至2019年巔峰時期,迪卡儂在華門店數超300家,年營收突破150億歐元(約合1256.57億人民幣),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平民運動天堂”。
然而,極致的性價比策略,雖然贏得了市場,卻也導致了凈利率常年走低。2022年,迪卡儂的凈利率為5.9%,遠遠低于耐克阿迪的11.6%和10%。
如何突破利潤天花板,成為了迪卡儂必須面對的課題,也為它后來的激進轉型埋下了伏筆。
迪卡儂拋棄“窮門”
自2022年起,迪卡儂啟動激進的高端化轉型,試圖撕掉“平價標簽”,被吐槽為“背叛窮鬼”。
消費者最明顯的感知是,席卷多個品類的“悄悄漲價”浪潮來臨。曾經19.9元的白色棉質T恤漲至39.9元,49.9元的背包漲至89.9元,抓絨外套更是從249元飆升至499元,公司官方解釋是“性能、用料、設計各方面都有升級,成本相對高一些”。
不止于此,迪卡儂不再滿足于入門市場,而是推出千元碳板跑鞋等高端產品。2024年,迪卡推出了高端的騎行子品牌VAN RYSEL,上架售價近7萬元的VAN RYSEL全碳纖維公路自行車。
這感覺,就像你在街上看到了講著地鐵段子的脫口秀演員何廣智,赫然開著一輛勞斯萊斯。
社交媒體上,“迪卡儂開始拋棄窮鬼了嗎”的話題閱讀量迅速過億,大量老用戶表達了“被背刺”的感受,用戶直言“漲價后不如買淘寶白牌或優衣庫”“你真是飄了,迪卡儂”。
此外,一系列更深層的戰略調整,傳遞出迪卡儂更為明確的“圈層隔離”信號。
2023年3月,迪卡儂進行了48年來的第四次品牌煥新,發布了更具現代感和流線型的“軌道”形新Logo,試圖從視覺上剝離原有的平民氣質,向高端靠攏。
其門店策略也發生巨變,從郊區的大型倉儲體驗店,轉向在北京、上海等城市核心商圈開設面積僅1500平方米左右的小型精品概念店。這在物理空間和購物環境上,主動疏遠了以往依賴家庭出行和目的性購物的核心客群。
在營銷端,迪卡儂也加大投入贊助頂級賽事和職業運動員,其話語體系不再與“小白”用戶對話,而是瞄準了專業和高消費力人群。
在行業看來,迪卡儂的高端化轉型是一場積極自救,它希望抓住中國戶外運動消費升級的紅利,通過提升產品均價和毛利率來維持盈利能力。其挖來lululemon前中國區關鍵人物張曉巖擔任CMO,也顯露出它渴望復制lululemon的打法,通過社群營銷和品牌建設成功收割中產市場。
然而,這又是一場東施效顰:其高端化的邏輯過于天真和簡單,仿佛價格的提升會自然而然地帶來品牌形象的躍遷,卻忽略了高端市場競爭最核心的要素,也就是品牌價值敘事的構建。
事實上,價格的提升必須伴隨價值的重塑,而價值的重塑絕非一朝一夕之功,它需要一場從內到外的、系統性的革命,同時,還要給市場講好新故事。
迪卡儂做不到,理所當然地,現實給了它一記重拳。失去了初心和基本盤的迪卡儂,在中國市場的前路已然布滿了荊棘。
被高端戰略反噬
歸根結底,迪卡儂試圖用理工男的工程師思維,來解決一個需要營銷專家和社會學家來解決的問題,它的高端化嘗試顯得生硬而倉促,其結果注定是失敗的。
例如,其重磅推出的高端自行車子品牌VAN RYSEL,盡管配置頂級,售價高昂,但在專業騎行圈內幾乎未能激起水花,無法撼動崔克、閃電等品牌的核心地位。
更明顯的負面后果,則反映在財務數據上。2024年,迪卡儂全球營收雖微增,但凈利潤卻同比暴跌15.5%,創下近十年最大跌幅。顯而易見,迪卡儂在兩個戰場上同時失守。
一方面,原有的價格敏感型基本盤因漲價而感覺遭到“背叛”。
事實上,迪卡儂與它的核心用戶之間,早已超越了一般的買賣關系,而是建立在“誠信、務實、不裝”價值觀之上的深厚情感鏈接,用戶允許它設計簡單、包裝簡陋,是因為相信它把所有的成本都花在了品控和功能上。而迪卡儂的突然漲價,在用戶看來,是一種單方面的“毀約”,破壞了這種寶貴的信任。
這種情感上的傷害,遠比多花幾十元錢帶來的經濟損失更為致命,也直接導致了其核心用戶基礎的快速流失,流向淘系白牌、抖音工廠店以及探拓、駱駝、361°等注重性價比的國產品牌。
另一方面,迪卡儂“孔雀開屏”,試圖吸引的新中產消費者,則因缺乏情感價值和社交貨幣屬性,而不愿為其昂貴的定價買單。
放眼中高端市場,lululemon賣的是“自律”的社群文化和中產生活方式,始祖鳥賣的是“專業探險”的身份標簽和圈層通行證,這些品牌通過數十年的敘事,構建了強大的“品牌神話”和情感溢價,消費者買單,也就順理成章。
而迪卡儂的漲價,卻缺乏相應的價值敘事。迪卡儂的子品牌,長期以來只是其內部的產品分類代號,在消費者端認知極度模糊。當其試圖將VAN RYSEL作為高端品牌推出時,消費者根本無法將這個陌生的名字與“迪卡儂”的平價印象切割開。
這導致其高端子品牌既無法借助母品牌的勢能,又無法另起灶爐,最終懸在空中,兩頭落空。
最終,迪卡儂不得不落入“斷臂求生”的境地。如上文所述,據報道,其母公司正計劃出售中國子公司約30%的股權,初步估值約至15億歐元(約合126億人民幣)。
這意味著,迪卡儂不僅失去了口碑和利潤,甚至可能失去對中國市場的控制權,一場匆忙而天真的高端化突圍,最終演變成了一場需要出售股權來彌補的戰略教訓,代價不可謂不沉重。
歸根結底,品牌的根基在于兌現其對核心用戶的價值承諾。任何脫離價值敘事、單純追求價格上探的戰略,無異于在流沙之上筑塔。
背叛窮門的迪卡儂,最終也被時代拋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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