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貴陽龍洞堡機場，最先迎上來的通常不會是“黑車”司機，而是茅臺酒黃牛。

一張從國內各地飛至貴陽龍洞堡機場的機票票根，在茅臺酒黃牛的手里一轉，價值就能提高800元。憑借這仉票根和旅客個人身份信息，黃牛可以換來的是用1499元的原價購買2瓶53度飛天茅臺酒的抽獎資格，一旦抽中，每瓶茅臺酒在市場上的利潤至少1000元。

“800塊，拿你的機票賣給我”。春節回貴州，剛剛走出機場的乘客就被幾個黃牛圍起來。機票票根本身是不值錢的，值錢的是機票背后的茅臺酒抽獎資格。黃牛許諾的800元，只有中獎后獲得茅臺酒購買資格方可兌現，對這些黃牛來說，幾乎是無本萬利。

抵達貴陽時，行李轉盤上放置了一個二維碼，凡是乘坐貴州省以外的國內城市（不含港、澳、臺）航班，到達貴陽機場的18周歲以上乘客，在航班到達6小時內，都有掃碼預約抽取購買茅臺酒的資格。

我很幸運，第一次預約便踩中頭彩，獲得購買茅臺的資格。在規定時間內，我趕到距離龍洞堡機場3公里外的“貴陽機場提貨點”提酒。

從這里開始，在我眼前徐徐展開的，是一個關于茅臺酒的隱匿市場，圍繞茅臺的各個環節，都有一個暗中的財富密碼。不只是酒本身交易，茅臺酒箱子、手提袋、酒杯、各大電商平臺、商超平臺的搶購預約資格、外掛……茅臺酒的背后，密布致富的產業鏈。

黃牛提貨點蹲守收酒，一天打款50萬

貴州機場酒業公司貴陽提貨點臨近一天中營業停止的時間，茅臺酒黃牛們或蹲或站，圍在門口三個貴州少數民族女孩的雕像下，正沉迷于“炸金花”——一種用3張牌比大小的紙牌賭博游戲。

圍在一起“炸金花”的茅臺酒黃牛

每一位獲得原價購買茅臺酒的旅客，都需要到這一指定地點提酒。而每一位趕到的人都會被黃牛叫住，“酒賣不賣？”

進入提貨點，首先需要填寫一張“貴州茅臺酒經銷商銷售單，寫明收貨地址，到前臺付2998元，回家等待茅臺酒郵寄上門即可。站在我前面的女士反復詢問工作人員：“最多能買幾瓶？”工作人員回答，“兩瓶。”她很不甘心地又連續問了兩遍，“真的只能買兩瓶嗎？”

原價買茅臺，買到就是賺到。在市場中，黃牛們收購53度飛天茅臺的價格通常在2380-2450元不等，酒的年份上，2020年的酒往往會比2021年的貴上20元。也就是說，買到原價茅臺，轉手一買，單瓶利潤就在1000元左右。

這也是原來有黃牛專門低價雇老年人乘坐飛機，往返貴州購買茅臺酒的原因，利潤可觀，市場供不應求。

老孟穿一身黑，腋下夾著黑皮包，他拉住我，“4200，賣你的酒給我，我現在給你打錢，你進去就填我的地址，不用你承擔任何費用，郵費我出，酒壞了算我的。”購酒改為郵寄的方式后，黃牛們顯然也學聰明了，這雖然增加了郵寄的成本，但大大減少了假貨的風險。

老孟是貴州一家酒業商貿公司的老板，也是在提貨點門口蹲守的酒販子，“茅臺酒不缺市場，茅臺酒在我手上積壓最多半個月。我們都是對外批發，最低100瓶起，最終貨都流向中端市場。”

老孟告訴Tech星球，他愿意蹲守在提貨點門口的原因是，從這里直接購散酒，他會避開一大筆稅收，按照規定，批發、零售白酒應繳納增值稅，但不交消費稅(商業)。增值稅稅率為17%(小規模征收率3%)。從普通民眾手上直接收購，能為他省下一大筆錢。

貴陽機場酒業公司貴陽機場提貨點，在機場抽中茅臺酒購買資格的旅客都需要到此處兌換

老孟從皮包里拿出一沓黃色票據，在提貨點門口待了一天，70多張購酒單，一單2瓶，140多瓶酒就是他當天的收獲，“打款都將近50萬了”。

按他的說法，每瓶酒到手他批發專賣只能賺20元。他解釋稱，我是一手貨源，從貴陽批發，中間會產生人工、物流成本。我們賺20，層層流下去，別人還要賺。因此，餐館里的53度飛天茅臺才能賣到3000塊以上。拿北京三里屯附近，一家湘菜館來說，他們店內的單瓶茅臺酒價格就已高至3288元。

但實際上，茅臺酒每天都有一個“開盤價”。另外的兩位黃牛則表示，只賺20情有可原，但通常他們的銷售價格都是在開盤價的基礎之上增加10元-20元，最近，這個價格穩定在2400元左右，按照老孟的收購價2100核算，以最低黃牛市場價賣出的話，他的單天基礎收益就能達到42000元。

這無疑是一門誘人的生意。

「53度香水」的搶購生意

貴陽機場抽茅臺不過是“薅茅黨”、酒販子們做茅臺酒生意的冰山一角，動輒1000元的利潤，讓市場中增加了許多“薅茅黨”。

而茅臺的高關注度，高需求也讓電商平臺、大型商超紛紛入局，搞起了搶購茅臺酒的活動。每天早上10點、中午12點、2點、晚上8點、10點前后的20分鐘，是馬仁所在的“薅茅群”里最活躍的時候。這些都是各大電商平臺、商超平臺搶購茅臺酒的規定時間點。

馬仁自稱“散戶”，從2020年7月開始買入第一瓶茅臺到現在，前前后后在各個平臺上購入了100多瓶原價茅臺酒轉賣出去。為此，他買了六部手機，加了大量搶購微信群、信息分享群，群幾乎都是滿員，500人。這些群里，最活躍的每天會有3000多條消息。

馬仁向Tech星球表示，他把茅臺酒市場上的人群做了一個分類，一類是類似他的散戶，花時間在各個平臺中花相對的資源搶茅臺。另一類是黃牛，搶購信息通常來源于黃牛，他們作為信息中介，把自己作為散戶變現的中間平臺。而黃牛們，則都會有自己的終端客戶，黃牛低價買，高價出，構成了整個茅臺酒的隱匿市場。

一位上海的茅臺酒販子，和大多數黃牛一樣，不止發布茅臺酒信息、手機、紀念幣也屬于倒賣薅羊毛的范圍，光是做這些，他一年的純利潤就高達160萬元。

通常，茅臺的倒賣要么直接找酒販子，要么發布在閑魚的同城交易，尋找買家。為了規避各個平臺和監管部門對倒買倒賣茅臺的監管，在閑魚上，53度飛天茅臺有另外的名字，“53度香水”、“貴州香水”。

今年1月，市場監管突然變得嚴格，在茅臺酒販子的朋友圈，“茅臺”成了禁忌詞匯，甚至不能附帶相應的圖片，茅臺酒就被換做“53度哇哈哈AD鈣奶”。

而對出售平臺來說，茅臺是名副其實的硬通貨，這種市場供給緊缺，又具有倒賣性質的商品，對用戶有足夠大的吸引力。對電商平臺、商超平臺來說，原價銷售茅臺是拉動會員用戶、增加消費的手段。

包括天貓、京東、國美、小米、大潤發、costco（好市多）、華潤、家樂福、北京華聯等，都有相應的茅臺酒搶購活動，同時，各個平臺都有對應的搶購限制條件，包括開通平臺會員、累積消費筆數、次數、注冊時長、積分兌換等。

去年12月，市場上吸入了大量的散戶薅茅黨。12月，是茅臺最大規模的供應月。一種流傳的說法是，茅臺集團會要求各大經銷售在年底前，將手中的酒盡可能地對外銷售，各大平臺的銷售量會成為茅臺考量來年貨供量的重要標準。因此，各大電商平臺都在12月增大放貨量。

舉例來說，2020年12月，各大電商平臺都在增大放貨量，天貓超市預計超過40萬瓶，約為往年同期的10倍。蘇寧則在12月累計投放了79萬瓶，京東則是線上線下預計超過60萬瓶。

最多的一次，馬仁在一天內搶到了10瓶茅臺，除開各類成本投入，轉手就能賺到至少9000元。

代刷電商平臺消費每單4元，搶購教學課程1888

在搶購這一環，能做生意的不止發布信息和購酒的黃牛，以及想薅羊毛的散戶。在茅臺的各類信息發布、交友群，充斥著大量的人，做茅臺酒散戶的生意。

商超平臺通常的搶購門檻是符合要求的日常消費或積分，因此誕生了專門代刷消費的黃牛。一位代刷消費的黃牛向Tech星球開出的價格是，家樂福、華聯日常消費4元每筆，華潤刷6次50元。積分則更貴一些，華潤萬家2000積分的代刷價是16元，4000分32元，最高為2萬積分，120元。

各家平臺玩法不一，天貓曾推出集卡活動，邀請用戶翻盤集滿5張卡就可以獲得搶購資格。這就衍生出了代刷集卡的黃牛，150元拉滿一個號，馬仁注冊了5個號，都交給黃牛代刷，結果一瓶沒搶上不說，還虧了750元。

有代刷也有代搶，視搶購難度，有相應不同的定價。市場價是，大潤發有門檻代搶150元一瓶，小米有品無門檻代搶200元一瓶，京東搶購人數最多，光是搶購茅臺界面收藏人數就高達353.6萬，難度最大，代搶價格為360元一瓶。為了增加信任，幾乎每一位代搶都會強調，搶到再付費。

一位入局不久的薅茅黨散戶向Tech星球總結稱，專職黃牛一年三五百萬沒有問題，到最后，賺錢的黃牛不是倒賣茅臺，而是賣外掛軟件。

圍繞外掛軟件最基礎的，是代搶，其實是出售搶購外掛工具。還有另一群人，專門混跡在各種茅臺群，他們的賺錢模式是收徒弟。

“擼貨上車教學，專薅各類單件暴利商品，包回本。”按照這位以收徒弟為生的黃牛所說，搶購需要安裝一個專門的軟件，再依據他們所提供的信息搶購，平臺包括京東、淘寶、國美等。代價則是收徒費，“588元只能學到關于茅臺的搶購門路，1888元可以擼各種貨品”。

在圍繞茅臺酒的利益江湖里，這看起來是“授之以漁”的一環，也是最容易被騙的環節。Tech星球加入的“薅茅臺”群內，就有人控訴被騙，對方自稱可代搶茅臺，預付三百元后對方卻沒了蹤跡。騙子私聊不回復信息，還在群里與被騙的人破口對罵，但拒不退款。

在茅臺暴利的誘惑下，包裹著的還有大量的行騙手段和方式。

很少人知道，不止茅臺酒可以倒賣賺錢，包括茅臺酒的紙箱、紙袋、酒杯，都有一個隱秘的市場。

更有意思的是，這些倒賣茅臺周邊的人士，很多人只專注于做某一類。收紙箱的黃牛并不收紙袋，只專門收紙箱和酒，而很多收酒的黃牛不一定會收茅臺酒周邊。這些周邊，大多則會流向假酒市場。

和茅臺酒越放越貴的邏輯不一樣，紙箱越新越貴。一個專門收茅臺紙箱的黃牛告訴Tech星球，2021年完整的茅臺酒箱可以達到300元一個，2019年的現在只能賣上幾十塊，2020年則依據品相售賣140元到160元不等。紙箱也經歷了一個漲價的過程，以2020年紙箱為例，最開始只是50元左右，直接收購價最高時漲到過220，現在降到160元。

紙箱對于茅臺酒來說意味著價格的大幅度增長。一個貴州的黃牛提到，一箱六瓶，原箱原碼的茅臺酒，在市場上價格能達到3100到3200元左右一瓶，高出散酒600至700元，“送一些大人物比較有派頭。”

茅臺的各個“部位”都可以稱作是市場上的寶。根據黃牛的普遍收購價，手提袋一般為6塊一個。而在電商平臺上，手提袋能賣到27元。茅臺酒的空殼子包裝在30元左右，就連印有貴州茅臺酒股份有限公司的膠帶，也能在平臺上賣到126一卷的價格。

圍繞茅臺酒展開的市場，已經精細化到具體的零部件，而這背后所提供原動力的，正是茅臺酒在市場上的高回報。被逐漸神話的茅臺酒養著一條紛繁復雜的灰色產業鏈，而“薅茅黨”們多數舍不得喝上一口茅臺。市場上有一句很契合實際的話，“買茅臺的人不喝，喝茅臺的人不買”。

被神話的茅臺生意

2019年，“薅茅黨”體量遠沒有今天大，在放量上，單次數量也變得更大。

中國南方航空曾推出過乘坐南航航班往返貴州即可預約茅臺酒的活動。一位曾參加該活動，預約到茅臺的旅客告訴Tech星球，當時，票面在1680元以上的航班，單程可原價購買6瓶，1680-1280元的則可以提取四瓶，再加上當時也同樣在進行的飛抵貴陽旅客可抽茅臺購買資格的規則，這一趟，理論上講她最多能兌換到14瓶53度飛天茅臺。

但因為沒看清其中一個規則，她最終只拿到了8瓶，拋開所有的機票成本，這一趟往返飛行她就賺到了超過4000元。在當時，有黃牛專門雇傭人往返貴州，大量買入茅臺。有羊毛黨曬自己的飛行記錄，一周飛了17次，掙了15000元。

航司與茅臺的合作仍然在進行著，不久前，還有航司推出了特定航線可購買茅臺酒的活動，甚至酒店也參與其中。茅臺酒顯然已經成為一種獲客的重要籌碼，而正因為渠道和信息的開放化，今天的“薅茅黨”逐漸普遍起來。畢竟，搶購不過只是動動手指。

圍繞茅臺生意的暴富神話也變得也來越多，有黃牛自述稱，一周內賣掉400瓶2019年的53度飛天茅臺，賺了10萬元。林園也因為茅臺在股價40時就不再賣出，即便茅臺遭遇停盤也重倉在手，始終持有股票，因此被譽為“茅臺股神”。2年前，茅臺的股價才不過700余元，2年后的今天，卻已經超過2100。

去過仁懷市茅臺鎮的人一定不會忘記，茅臺鎮上彌漫的醬香味，從抵達茅臺鎮下車的那一刻起，這種味道會始終縈繞在小鎮的街道巷弄中。

可不要小瞧這個鎮。畢竟，它每年向貴州省貢獻最高的的GDP，和老干媽一起，成了貴州的支柱產業。茅臺也在這幾年逐漸被資本和市場神話，茅臺酒變成了稀有硬通貨，茅臺市值則不斷水漲船高。

有媒體將2月5日茅臺的收盤市值，對比各大城市2020年GDP總量，稱茅臺為中國“第三大城市”。這種類比很大關注，盡管未必嚴謹準確，但它實在地指出了，茅臺在中國資本和商業市場中的特殊地位。

每一天，茅臺酒的搶購回收群里都會通報當日的茅臺價格，有時一天之差，價格上會有幾元錢、乃至20元的波動，老孟推斷，之后各大平臺陸續放貨，酒價會下跌一段時間。但與此同時，整箱酒的價格卻在不斷上漲，電商平臺買來的都是分拆的散酒，在黃牛眼中，隨著量的供應增加，這些散酒已經開始逐漸有貶值的趨勢。

1月的那次市場監管讓茅臺變成了“貴州哇哈哈”。年關一過，風聲已退，茅臺從朋友圈被解禁，茅臺酒重新以真名出現。和老孟一樣的酒販子們都很明白，酒價漲跌，都掌握在擁有最多通貨的人手里面。

1499元的53度飛天茅臺，仍舊是酒市上通行的硬貨，這個“貴州香水”的財富密碼，已經不再神秘，但仍然盛行著，成為越來越多人的財富密碼。越來越多人獲得了經手茅臺酒獲得高回報的收益，但很多人都忘了，酒原本是用來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