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店鋪倒閉，我應該還是一名（房產）中介。”廖明華嘆了口氣，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茶，36歲的他在深圳這座快速發展的城市已經不再年輕。兩年前他來到深圳，成為了一名房產中介，主要負責福田某片區的二手房買賣。

當時正值深圳取消“豪宅稅”，容積率在1.0以上、單套建筑面積在144平方米以下的房子，滿兩年可免征增值稅。僅2019年11月單月，深圳就成交了8000套二手房，這吸引了很多外地打工人來深圳做房產中介，廖明華就是其中一個。

據他介紹，豪宅稅取消后買家可以省下十幾萬甚至幾十萬元的稅費，這對于當時的市場行情來說無疑是利好，“每個月隨隨便便都可以有好幾個簽約，（生活）真的很滋潤。”

好景不長，不到兩年時間，因為二手房指導價政策的實施，深圳二手房市場跌落神壇，成交量屢破新低。廖明華告訴時代財經，從今年2月開始，自己已經連續好幾個月沒有開單，他所在的中介門店由于沒有業績收入，被迫在今年10月關張。

“我當時就像被雷劈了一樣，完全不知道接下來要干什么”，廖明華表示，自己入行時間不長、手上資源不多，新政策之后很難開單，加上年紀大了，想要轉行更加困難。幾經考慮，最后他選擇了做外賣配送員，“現在一個月也有7000元左右，就是比較辛苦，跟以前當中介的時候比差多了，勉強生活吧。”

今年樓市震蕩，政策頻頻，引發房價下行，有關中介的話題幾乎不曾間斷。時代財經了解到，上海中原正逐步關停部分門店，目前剩余中介門店在300家上下；深圳前三季度關停中介門店642家；廣州中原地產前11月虧損近千萬元，甚至有人離開一線城市前往黑龍江鶴崗賣房。

以前一單到手幾萬，現在跑滴滴只為糊口

“我以前的同事有轉行跑滴滴、代駕的，也有轉行賣保險的，但是跟中介的收入沒法比。以前我們開一單到手好幾萬，能吃好幾個月，現在跑滴滴頂多是糊口飯吃。”廖明華向時代財經坦言，這些轉行的中介很多都是從業3年以上的，經驗還比較豐富。

時代財經從多位深圳房產中介處了解到，自“208新政”（指導價政策）之后，深圳二手房市場每況愈下，大多數中介會選擇開拓新房、公寓、法拍房市場，或者選擇轉戰東莞、惠州等臨深區域，而部分選擇轉行的中介，大多去做了代駕、滴滴司機、外賣員等。

一位不愿具名的從業者表示，自己上一家任職的房產咨詢公司因為業績不佳在9月底宣告破產。“二手房指導價出來后，整體的成交量下滑，大家看空的狀態比較多，咨詢的人也很少，現在僅存的幾家房產咨詢公司都在硬撐。”

過去深圳市場火熱，很多資歷較深的中介會選擇獨立開店，或是轉戰房產咨詢師，這使得深圳這類型的門店、公司多如牛毛，如今市場趨于冷靜后，淘汰了很大一部分人。

深圳市房地產中介協會（以下簡稱：深房中協）數據顯示，今年前三季度，深圳共有642家中介門店關停，占調查總量的15.1%。截至9月30日，有效實名登記的中介人員約4.1萬人，較今年峰值減少6千余人，較去年同期減少14.2%。

不僅深圳的市場環境差，廣州同樣情況不明朗。中原地產廣州項目部總經理黃韜坦言：“我們公司在廣州的門店有110家左右，經過6月到12月這半年時間，我們的門店只剩下70多家，感覺回到了十年前。”黃韜表示，不只是中原，包括鏈家、裕豐等中介品牌都有縮減門店數量。“這與今年頻繁出臺的調控政策有關，二手房指導價出臺、銀行貸款難度增加、首付資金來源審查嚴格等都嚴重影響了二手房的成交。”

有人逃離北上廣，有人奔赴五線城市

有人逃離“北上廣”，也有人奔赴四五線城市尋找機會。2019年，廣東男子鄭前因為鶴崗房價便宜，就選擇定居在這座“5萬元就可買套房”的五線城市。

從2020年3月開始，鄭前通過直播分享自己在鶴崗的生活，隨后陸續有人向他咨詢買房經驗并讓他代辦買房。經過一年多的實操，今年4月鄭前注冊中介公司，并正式轉行房產中介。

時代財經了解到，目前在鶴崗，一套60平方米左右的二手房約3萬元/套，與國內大部分城市相比都有很強的價格優勢。鄭前介紹，他的客戶來自全國各地，今年1月至11月下旬，他一共賣出去100多套二手房，平均兩三天賣出一套，房產相關證件通過快遞寄往全國。由于還沒有到年底，最終的成交數據還有待更新。

與深圳、廣州等不同的是，鶴崗一套房的總價還達不到一線城市一平方米的價格，成交量大的原因一方面是價格便宜，另一個原因是部分人希望擁有一套東北的房子。不過，大多數購房者并不會在鶴崗定居，房屋也處于閑置狀態。

雖然鶴崗二手房成交量旺盛，給當地中介帶來不錯的收入，但這只是個例。時代財經發現，類似義烏和衢州這樣的三四線城市，今年在經過短期房價高位之后，也受到了政策的沖擊。以衢州為例，今年8月，曾有一套133平方米的二手房以3.7萬元/平方米、總價500萬元成交，一時刷新當地房價。然而，今年4月、8月，衢州多次出臺樓市調控政策，限價、限購、二手房指導價格機制接踵而至，嚴重打擊當地二手房市場。有消息稱，衢州已關閉大量中介門店，被裁員工大多轉行。

學區房不再受捧，中介壓力重重

一直以來，二手房市場主要有兩種類型的買家，一種是不具備打新要求，但又急于買房的人；一種是想要買學區房的家長。

學區房的需求不僅帶動了深圳樓市，也讓中介賺得盆滿缽滿。深圳福田八卦嶺片區中介陳智向時代財經表示，2020年8月，荔園小學+初中的雙學位確定落址八卦嶺，當時整個八卦嶺片區的中介都進入了一種極度興奮的狀態。

“去年八卦嶺真的吸引了很多購房者，我有同事半個月成交了3套，一單收入就有上萬，讓我羨慕了好久。”陳智說到。

但進入2021年，在“208新政”落地之后，二手房指導價、信貸收緊都對深圳樓市產生較大影響。深圳住建局數據顯示，今年4月至10月，深圳二手房成交套數持續下跌，僅11月略微回升至2211套。截至目前，深圳全年二手房成交量為41617套，與2020年95273套、2019年77149套的成交數據相差甚遠。

去年的香餑餑八卦嶺也變得不再受捧。陳智告訴時代財經，去年一位購房者從他這里買了一套45平方米的小戶型，當時的價格超過10萬元/平方米，但現在的二手房指導價只有7.5萬元/平方米，加上大學區政策，嚴重削弱了八卦嶺的成交價。“去年那個購房者再也沒有跟我說過一句話，我壓力太大了。”

時代財經實地走訪發現，擁有南二外海德學校學區房的南山后海片區，多家中介門店大門緊閉，也有門店轉戰臨深城市并在門口張貼“專車接送”的標語，但似乎效果甚微。南二外海德學校是南山區最頂級的學區，去年該片區單月二手房成交峰值達百余套，即使冷淡期一個月也有20套左右的成交量，今年甚至出現了零成交的情況。

深圳中介門店，時代財經/攝

今年以來，多個熱點城市出臺學區房政策，嚴厲整治當地的學區房亂象，這間接讓二手房市場陷入濃重的觀望情緒。據悉，北京有學區房業主兩天降價138萬元，但仍未找到買家；杭州出現大量“偽學區房”，不少房源虧本出售也無人問津。

一名中介人士分析道，很多地方的二手房市場主要由學區房支撐，一旦學區房的優勢不再，二手房市場就會遇冷，“買房的人看到所有房源都在降價，就會考慮是不是真的要買？是不是也可以不買？然后大家都在觀望，市場就更冷靜了。”

該中介人士表示，政策影響是一方面，如果學校成績考砸了，也會影響該片區的二手房成交。“（杭州）融信學院府是華師大附屬學校的學區，一直深受購房者歡迎，年初最高網簽價達到7.1萬元/平方米，但是今年的中考成績并不理想，很多購房者買房的時候都會問一句‘考得怎么樣’，但知道結果后，大家都不考慮這里的房子了。”

資深中介梁海告訴時代財經，中介內部參差不齊的問題才是影響這個行業的最大問題，“首先中介幾乎沒有門檻而言，你的同事里可能有大學生、研究生，同樣也可能有高中或者初中文憑的人；其次部分中介對自身要求不高，總在違法邊緣試探；第三，行業中還是存在一些灰色地帶，監管方面可能還需要加強。”

近年來，各城市關于“中介炒作二手房”“中介抬高房價”“中介吃差價”的新聞時有發生，不少人對于中介評價不斷降低的同時，相關主管部門也對這個行業采取了相應的整治。

杭州奧體中介魏亞萍涉嫌詐騙被刑拘，深圳“深房理”案件5人被抓、涉及問題貸款10億元，深圳中介被業主懷疑“吃差價”250萬元，北京取消我愛我家網簽資格等等，這種種事件都反映出，目前中介的入行門檻不高、行業監管力度不夠，如何提升行業整體水平成了相關部門亟待解決的問題。

行情見底，中介預計明年3月回暖

除了普通中介外，作為中介行業的兩大頭部企業，貝殼找房和中原地產也面臨重大挑戰。

11月8日，貝殼找房公告披露今年三季度財報，期內實現營業收入181億元，同比下降11.9%；錄得凈虧損17.66億元，經調整后凈虧損為8.88億元；實現成交額（GTV）為8307億元，同比下降20.9%。

中原地產也在上個月（11月3日）發布人事變動，大陸區總裁賴國強、大陸區副總裁兼華東區總裁陸成請辭，大陸區主席黎明楷將于12月31日退休。三位管理人均在中原地產任職多年，此番變動不免讓人懷疑中原地產是否出現“內部問題”。

黃韜告訴時代財經，截至11月，廣州中原的營業情況呈現虧損狀態，累計虧損額度逾千萬元，這迫使中原地產不得不做出裁員減負的決定，以保證現金流的正常。“中原地產是一個相對比較傳統和保守的中介公司，沒有其他公司那么大的資本運作，所以我們更講求做強之后再做大。換言之，在出現虧損的情況下，我們會盡量地收縮，保證企業的生存空間。”黃韜稱。

深圳海貝找房總經理謝林鋒認為，今年深圳的二手房市場低迷對于整個地產行業都有影響，大家的購房情緒普遍不高，這導致新房、二手房的成交情況都不亮眼。不過，在他看來，明年一季度或許會迎來一個市場回調，“我覺得大概率會全面降息，整個信貸政策應該是會放松的。”

黃韜與謝林鋒持相同觀點，黃韜告訴時代財經，“我們預計明年3月份之后，市場穩定下來還會有一定的小突破口，我們還是希望能夠實現盈利。”

58安居客房產研究院研究總監陸騎麟向時代財經談到，深圳是此次二手房市場調控最早也是最嚴厲的城市，從年初的二手房指導價政策，到年中全面收緊信貸政策，年底實行新的網簽制度，直接把深圳的二手房成交量降到歷史最低點，最近一個月的二手房成交量甚至不到2020年最高點的15%。

“二手房經紀行業一直有一條以成交量為基準的‘行業榮枯線’，在榮枯線之下房產經紀公司會通過關店來降低營運成本，而經紀人沒有收入之后也會逐步離開這個行業，也倒逼企業加速關店。”陸騎麟認為，目前僅僅是行業周期中的一個調整期，一旦谷底確認，行業必然進入“V”型反轉。